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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0章 到底有何不同
  一样是木竹编的三层箧子,一样三只菜碗两只饭碗,该喂木叔叔的一份,昨儿不管是丫鬟倩儿或韦晙刀,亦都善尽职责,吃得干干净净,落下一只空饭碗。

 其余的菜肴分贮两只海碗,连同一整碗的白饭,则是留给七叔的。横疏影不知他“高柳蝉”的身份。

 然而七叔可是二总管秘藏的铸兵能手,专门为她应付最刁钻、最昂贵的兵器订单,想必姐姐早已吩咐过韦晙:七叔有时会不见人影,留下饭菜,翌收回食箧即可。

 后园乃不祥地,切莫轻进──真正的原因是避免他们闯入七叔的作坊,发现了影城最大的秘密。如韦晙所见,留在食箧里的两只菜碗,被人吃得狼籍,故以“七叔爱吃冷菜”调侃之。

 但七叔并不在朱城山上,他应该一直在越浦左近,辅助古木鸢推行各项计划…那么,是谁吃了箧里的菜肴?更有甚者,七叔这段时间不在长生园,韦晙等送来两人份的饭菜,若七叔那份始终都没人动过,韦晙早该察觉有异。会一直这么做,代表“爱吃冷菜”的七叔,时不时临幸食盒里的饭菜,以致韦晙认定长生园住着两名怪人,非只一位“僵尸先生”──这里…还有别人!耿照汗直竖。

 以他现今的功力,便是武功绝顶如蚕娘,要想在一屋之内,将动静声息悉数藏起,只怕还不能够。

 比起直接出手打败耿照,前者的难度毋宁倍数于后者,耿照非常确定长生园之中,并无人迹,就算灰袍怪客在此,亦不能藏形如斯。

 到底是谁吃了菜肴?食箧有盖,野兽难以开启,朱城山千百年来都有人居,早无猿猴聚集。“长生园闹鬼”一说,连山下四镇居民都知晓,山上多的是打混摸鱼之处,谁肯来此?

 耿照在园里住的这些年,一次都没遇上过。他端起挂着油腻菜叶的海碗,菜肴倒有大部分都洒在箧内,说是被猪拱了怕也使得,就像偷食之人手脚不甚便给,开盒、取碗、扒食…

 等,每一动无不是七零八落,吃落肚里的,还没有洒出来的多──耿照霍然回头,竹椅上的黑发男子一动也不动,如非单薄的膛偶有起伏,看似与纸扎人偶无二。

 木叔叔十年前是不会张口吃饭的,需要他帮忙撬开嘴巴、推动下颔,乃至捋滑喉颈。除了把柴刀到他手里,他立时由上往下,劈起柴来,大多数时候,木叔叔就如同他的名字,是个连便溺饮食都无法自理的瘫子──但这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盲点。

 木叔叔并非一成不变,十多年来,他已恢复到将食物送到口边,就会微微张嘴的程度,也能嘴嚼、咽,跟耿照初见时截然不同。

 是因为耿照和七叔照顾他太久,习惯了他的瘫痈不便,以致忽略在漫长的时间里,木叔叔其实是一点、一点地在改变,乃至恢复的。

 “木…木叔叔!”耿照一跃而起,跪在竹躺椅畔,轻按黑发男子的臂膀。隔着布袍袖,仍能感觉手臂萎缩枯瘦,失去弹的肌肤令人生出故纸般的错觉,较常人更低的体温有种怪异的不真实感,总之不似活物。

 “那食盒里的菜,是你吃的,是不是?是你夜里肚子饿,自己起来找吃食,对不?”***任凭少年如何激动,苍白的黑发男子始终无有响应,失焦的空瞳眸散于虚空中,茅草顶内蝇蛾舞,却没有什么能黏住其眸焦。耿照如遭冷水泼落,腔兴奋顿被浇熄,不由苦笑:“我发什么疯来?

 木叔叔瘫了十多年,就算复原,也不可能恢复到自行进食的程度,否则七叔必有所觉,岂能留他在此?”

 毕竟不肯放弃希望,守在竹椅畔轻声呼唤,盼见他忽直起身子,如柴刀入手时一般,就这么走到角落掀箧取食…然而却不可得。守候之间,耿照的心思无一刻不在飞转。他今贵为七玄盟主、镇东将军麾下武胆,非昔日供人差遣、朝不保夕的影城小卒,掌握的资源和人脉亦非泛泛,带回木叔叔,无论透过漱玉节的关系,延岐圣伊黄粱诊治,或后商请大师父青面神检查脑识,皆不失为良策。

 退万步想,大宅中吃食、医药,乃至打理起居的人手,恁一样都强过了这荒僻的长生园,于情于理,原该携木叔叔回越浦才是。

 然而,耿照自己却清楚得很:盟主大位尚未坐稳,群豪眼下虽无异议,何时生变,不过就是风起雨降间,无论如何都不会变卦的,说穿了也只有游尸门一系,勉强算上媚儿。

 青、白二位师父远行,鞭长莫及,紫灵眼和符赤锦自保有余,不能再增加她们的负担。擅把木叔叔带入是非之地,怎么想都是步臭棋,况且,自己与古木鸢,还有那武功奇高的灰袍客与古木鸢,三边都到了冲突将起的关头,指不定何时摊牌,届时图穷匕现,三川虽大,真不敢说有哪一处安全。

 带上木叔叔,难不成是要以此要挟七叔么?耿照摇了摇头。行正道,虽不必拘泥手段,以致迂阔,但也没有必要专拣脏活儿干。为大义脏自己的手,干得久了,与恶人岂有分别?

 此即他与将军在价值观上最大的分歧。在耿照的世界里,容不下岳宸风这样的人。再退一万步想“高柳蝉”可说是古木鸢藏得最深的一张王牌,七叔镇在横疏影眼皮底下活动,非但姐姐不知其身份,连鬼先生也无从掌握刀尸,料想所有的关键都在七叔手里。

 灰袍客迄今未将魔手伸进长生园,可见尚不知其柢,此间安全,恐怕更胜越浦。答案很清楚了。还不肯放弃的,也只是他自己的执拗而已。在草庐待到了下半夜,奇迹始终没有发生,也试过将一丝真气度入木叔叔体内,可惜他周身经脉淤,难容涓滴,自无半分反应。

 只能认为除了韦晙,还有如多司那三名小地痞般,百无聊赖摸到废园打秋风的,又或韦晙对七叔的行踪毫不在意,能向二总管代就行了,不在乎倒掉饭菜,随口调侃而已。

 耿照本想乘隙摸进城,找人打听,同父亲、姐姐见上一面,横疏影将两人从龙口村接来朱城山,栖凤馆那回来去匆匆,不及细问,虽不疑她办事的手腕,总是挂心。

 耽搁至此,再不动身返回客栈,怕东方将浮鱼肚白,对弦子难以代,这一面竟是见不上了。

 依依不舍的少年吹灭灯焰,为竹椅上的痈人覆衣保暖,轻按着他干燥如纸的手背,低道:“木叔叔,我走啦,一定回来看你。”犹恐长者挂心,又补上一句:“你放心,我同七叔会好好地说。毕竟…是亲人。”

 同木叔叔这般说话,是多年养成的习惯,并不当男子无知无识,只因七叔说,木叔叔非不晓事,只是身子不听使唤,其实都明白的。正起身“呼”的一声,腕间风至,碧火神功抢在意念之前发动,护体真气一霎而凝,三分防御七分蓄劲,便是钢圈铁箍束来,也能震个扭曲粉碎!

 耿照心念电转,这才追上身体的反应,忽明白过来,连忙聚劲靴底,右掌虚劈一记,直将左腕上的真力贯出,一丈开外的夯土壁轰然塌陷,如遭铁球抡扫,梁椽倾屋茅屑簌落。

 一只干燥微凉、鸟爪般的枯掌抓住他的左腕。不能说是强而有力,却握得扎扎实实。竹椅上的黑发男子依旧空地望着茅顶,就连草屑扑簌簌地飘至,眼睛也不眨一下,与抓着耿照左腕的那只枯爪,彷佛分属两具身躯,乃至两个世界,彼此渺不相涉,浑无瓜葛。

 在厢房中枯坐一夜的弦子,终于在天亮前等回了耿照。他好好把握了第二次机会,清冷的少女还不习惯表情感,还不能区分“欣雀跃”与“忧心失望”的悸动,到底有何不同,面对推窗而入的心上人,除了起身踢倒圆凳之外,倒没有如重逢时那样,忘情地甩他耳光的烈之举。  wAP.aIHe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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